2008年4月26日 星期六

那一夜、與永恆擦身而過(下)

吳橋一邊描述 Antediluvian,心裡一邊想,真是厲害的女人,竟然會選 Antediluvian ,這樣就很難在言語上拆穿她,關於Antediluvian的記述,幾乎都是屬於神話故事,在西洋傳說中,甚至牽扯到了路西法、加百列等巨大神靈,不像近代吸血鬼那般的有跡可考。

待吳橋說完,達莉兒拍手笑道:『真是精彩呢,有些連我都沒聽說過,真希望事實也是這麼精彩,吸血鬼就是缺乏了人類的想像力...』。


『那麼真實情況又是如何呢?』吳橋的語氣略帶挑釁。

『恐怕會讓你失望了,你所說的神我從沒見過,不過有一點倒是說對了,透過精神上的修練,我在一千多歲後就不再懼怕陽光,這都是悉達多給的啟示...』 。

她雙眼看著吳橋,但吳橋並不覺得她是在看自己,而是穿透自己,看到非常遙遠的過去。

『很久以前,我有一個伴侶...剛開始的時候,我們非常相愛,就這樣幾百年過去了,慢慢的...我們開始互相憎恨,為了殺死對方,我們積極的培育自己的勢力,製造了你們所說的 Methuselah,而他們又製造了更多的吸血鬼..』。

吳橋點點頭,在吸血鬼文化中,本來就存在著千年聖戰的傳說,卻不知原來是情侶翻臉。

達莉兒接著說道:『我與他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爭,始終都無法殺死對方,那時候,殺遍了全世界,死了很多的人類,也死了很多吸血鬼,後來,在印度...我遇到了悉達多』。

悉達多是誰?,吳橋努力的思索,達莉兒卻好像看透了他,說道:『後來的人都稱他為釋迦摩尼,但他原本的名字也是廣為流傳的』。

吳橋乾咳了兩聲,不知是因為達莉兒扯得太離譜,或是為自己的無知掩飾。

達莉兒沒理會他,自顧地說著:『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,對人類,我們根本不需動手,只要讓人類見到自己最深的恐懼,就會發狂而死..比殺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.....只有悉達多例外』。

吳橋心想:『開什麼玩笑,佛祖耶,怎會怕吸血鬼..』

『人類中也有些精神力很強的人可以略微抵抗,但悉達多不一樣,他似乎是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力量,那一天...我還記得,他一個人走到我的面前,他說:『我有些問題還沒有想通,如果妳想殺我,可以等到我想通之後嗎?』,我問他:『是什麼樣的問題?』,他笑了:『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問題,但這些問題一直在等我』。於是我答應了他,不但如此,我還保護他避免陷入王室爭奪的危機內』。

吳橋心想:『這倒是挺有趣的,吸血鬼保護佛祖....』

達莉兒頓了一下,又繼續說道:『我的伴侶,在知道我保護一個人類之後,非常的氣憤,誓言要殺死這個人類,於是,在悉達多身邊,常發生人類想像之外的戰爭,悉達多的弟子們受到戰爭的影響,常見到怪物,神明等等幻象,這些幻象後來就變成了佛教裡的鬼神』。

吳橋心裡不由得想:『這種說法倒是蠻合邏輯的,催眠大師或是有特異功能的人,都能讓普通人產生幻覺。』吳橋心裡越來越發毛,一個即興的遊戲,她怎能想出這些情節。

『在幾次戰鬥後,我的伴侶也察覺了悉達多的奇特,慢慢的,我們對悉達多的興趣,比殺死對方來得更濃厚,戰爭也就停止了,我們讓悉達多在一棵菩提樹下思考他的問題,後來的情節,與佛經內所記述的就沒有太大差異』。

達莉兒眼中露出了非常溫暖的光芒:
『他從菩提樹下站起來的那天,伸出雙手撫摸我們的臉,那是世上最溫暖的手了,就在那一刻,我什麼都明白了,而我的伴侶也是,我們本來就可以不需要言語來溝通,但他想訴說的事,連力量強大如我們,都無法全部瞭解,更別說是人類的文字,我們同時對悉達多說:『讓我們陪伴著你吧,你將擁有無限的時間來訴說這個答案』』

說到這裡,達莉兒的紅色瞳孔變得黯淡,吳橋心裡湧出一股辛酸,莫名其妙的陪著傷心。

『其實,我們都知道悉達多的答案,這樣問反而讓他失望了.....後來,我們一直守護著他,直到他離開世間,這其間,我們不斷削弱吸血鬼的力量,讓他們不能再對人類為所欲為,到現在,你們所說的Methuselah,已經完全不存在了』。

她顯得更加的哀傷:『當時,我們為了殺死對方,在製造Methuselah時,充滿了太多負面的情緒,導致他們在一千歲之後,心理上產生無法負荷的變化,嚴重的還會影響到外表,而由他們所製造的吸血鬼,也是邪惡的居多。』

吳橋點點頭,心想:『原來吸血鬼邪惡的形象是由此而來...可是Methuselah這麼強大的吸血鬼怎麼會消失...』。


『難道,你們殺了所有的Methuselah ?』吳橋大感意外,要知道吸血鬼雖然是依靠吸血作為途徑,但其間的情感跟人類的父母與小孩或是情人是相同的。

達莉兒緩緩搖頭:『我們雖然想幫助他們度過難關,但仍然沒有任何 Methuselah 能存活下來,有伴侶的可以互相毀滅,沒有的...就會透過儀式召喚我們,由我們來了結』。

吳橋感到不寒而慄,試想自己的孩子苦苦哀求自己殺了他,那會是怎樣的感受...

達莉兒不再說話,只是凝望著手中的酒杯,吳橋不忍見她傷心,於是問道:『那妳的伴侶呢?他應該會一直陪著妳吧』


『他也在兩百年前死了,是我親手毀滅他的...』說到這裡,達莉兒露出微笑,彷彿這是一件喜事,瞳孔也慢慢恢復成鮮紅色,吳橋心中驚異莫名,漸漸忘記遊戲這回事。

她看出吳橋的驚愕,說道:『我們的狀況跟Methuselah是不一樣的..完全不一樣...』她思索著該如何用言語表達,好在吳橋也不是太蠢,他試探性的問:『妳是指,像是佛家所說的入滅嗎?』

入滅意指超脫一切生死輪迴,雖然在物理上都屬死亡,但其精神意義卻是大不相同,吳橋知道那種感覺完全是兩回事。

達莉兒露出讚賞的眼神:『我越來越喜歡你了...』,吳橋從臉紅到腳指頭,竟不敢再看她。

『我們並不會像Methuselah一樣陷入瘋狂的情感中,尤其是經過悉達多之後.....但是,我們仍受不了那日復一日的折磨..』。

『日復一日的折磨...』...吳橋細細的品味這句話,人類是絕對無法感受到這種折磨,但他可以想像得到,日復一日是怎麼一回事。

『原本,我們應該是可以互相讓對方得到解脫,但不幸的,他在離開前,力量已經減弱,只能讓我受到重傷,卻殺不死我了,現在還存在的吸血鬼若要自毀,還有許多方法,可我卻沒有辦法了,我曾試過很多種方法.....唉....你不會想聽的..』

達莉兒的苦笑,包含了數千年的淒涼與無奈,一個連死都辦不到的,算是"神"嗎?

『所以.....妳...對核彈感興趣,是希望....核彈能幫妳解脫嗎?』 吳橋的聲音有點顫抖

達莉兒想到人類所發展的毀滅性武器,顯然很開心,點點頭,俏皮的說:『聽你說起來好像很厲害,可以試試看,我救過的人類可比殺過的多太多了,希望善有善報...你會為我祈禱吧? 如果核彈也沒用,我只好繼續做貪睡的吸血鬼了...』 說著嘟起了嘴唇。

達莉兒可能幾千年沒裝過可愛了,忽然來這麼一下,卻不是任何男人能抗拒得了的

『我一定幫妳,叫我作什麼都行!』吳橋熱血上湧,脫口而出,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,但這一刻達莉兒好像是個遇難的小女人,而他吳橋則是路見不平的大俠。

達莉兒拖著腮子凝視他,似笑非笑,眼中散發出奇異的光芒,吳橋不好意思的低下頭:『我...可能沒什麼用處,可是,只要我能幫忙的...我...』

話還沒說完,達莉兒來到他身前一步之處,吳橋感到自己的心臟彷彿要跳出來,達莉兒溫柔的望著他:『那.....你願意陪著我嗎?』。

吳橋腦中嗡嗡作響,此刻就算心臟真的跳出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,達莉兒又更靠近了他一些:『你是由現在的我....嗯,你知道的.....不會像以前的Methuselah一樣...』。

吳橋當然知道,她連"製造"這個字眼都不願用,自己若成了吸血鬼,地位自然大不相同。
吸血鬼的能力是越傳越弱的,他若是直接由達莉兒而成為吸血鬼,那他將成為達莉兒以外,世上最強大的存在,況且達莉兒此時不再有負面的情緒,也代表他不會像Methuselah一樣感情崩潰。

『只會痛一下,很快的.....我們會永遠在一起....』達莉兒的頭慢慢的移向吳橋的脖子,吳橋全身僵硬,心中混亂到極點,達莉兒緩緩的張嘴,原本的虎牙已然變長,吳橋感受到一陣炙熱的氣息,達莉兒猶如一團火球般包圍著他,他知道這是吸血鬼準備吸血的前奏,熱氣將會加速對方血液的流動。


就在咬下的那一刻,吳橋不知哪裡來的力氣,從嘴裡併出了一個"不"字,聲音小到連自己都聽不清,但他確實說了。

剎那間熱氣消失,吳橋只覺得天旋地轉,整個人跌坐在地,在暈眩中,他看到達莉兒發亮的紅色瞳孔與悲傷的微笑。


此時四周的燈忽然全部被打開。


『Suprise!!!,老同學,果然厲害,哈哈哈』 吳橋耳邊傳來一陣耳熟的笑聲,但他仍是頭昏腦脹,聽不出是誰。
『老公!你還好吧?』他的妻子在旁關切的詢問,不知何時身旁已圍了一群人。

吳橋扶正眼鏡後,看到拿著DV的那個人,是他大學同學兼損友林高,兩人都是吸血鬼迷,大學時期本要成立吸血鬼研習社,但因乏人問津而作罷,後來林高去了英國,兩人之間的互動才慢慢變少。

『安娜,妳的演技實在太差了,撐不到五分鐘....』林高對著其中一個金髮女子說。

這是整人遊戲嗎?可是.....吳橋心裡一片混亂,他緩緩站起身來。

林高遞了一杯紅酒給他,也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他

『血宴論壇其實還沒對外開放,裡面的會員都是我朋友,可能是Google的爬蟲太厲害了(搜尋引擎用的工具),還是被你找到..』說著拍拍他肩膀:『我一看這暱稱就知道是你,於是跟妳老婆商量了這個整人遊戲,你老婆倒是對你很有信心,哈哈』。

吳橋一邊聽他說,一邊往扮演達莉兒的女子看去,正巧這女子剛好回過頭來,他知道,這女子不會是達莉兒,他搶過林高手中的DV問道:『剛剛過程你都拍下來了?』。

林高點點頭:『是啊!剛剛安娜撐不到五分鐘就破功了,你...不是早看穿了嗎?』。看到吳橋的表情,林高不禁一陣錯愕。

吳橋將DV從頭看一次,果然跟林高說的一樣,自己在DV裡早就拆穿了這個遊戲,甚至跟那金髮女子大開玩笑,整個過程不過五分鐘而已,但他的記憶卻完全不是這回事。

吳橋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攪,同時頭痛欲裂,勉強說了一句:『我去洗手間...』。跌跌撞撞的往門外走出。


雖然是商業大樓,但在一樓處有一個不算小的中庭花園,吳橋走到此處,再也忍不住的跪倒在地,想吐卻又吐不出來,心裡湧出一股打自他出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傷心,那種傷痛的感覺彷彿要將他整個人撕裂,他只能竭力的嘶吼吶喊,雙眼因過渡流淚而產生劇痛,就這樣持續了十分鐘,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。

他知道這是達莉兒給他的一點"小小懲罰",就在吳橋看她最後一眼時,她將自己的悲傷分了一點給吳橋,只這麼一點,已教他無法承受。

吳橋擦掉眼淚,眼睛已經紅腫起來。

『老公....你怎麼了?你還好吧?哪裡不舒服?』吳橋的妻子在旁關切的問,好在她是剛剛才到,否則一定以為吳橋得了失心瘋。

吳橋哭得有點脫力,坐在木椅上:『我沒事,只是剛剛胃有點痛..』。

他看著滿臉關切的妻子,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出"不"這個字,在那混亂的一瞬間,浮現在腦中的就是妻子與女兒的笑臉。



DV中的畫面,自然是達莉兒的手筆,雖然她對吳橋的拒絕有點不滿,但同時也欣賞他的專情,於是在心情上略施懲罰,而DV的畫面卻算是獎賞了。

雨停了,露出了滿天星星,達莉兒去哪裡了呢?她的核彈計畫會成功嗎?

吳橋望著星空,他這一輩子都會記得,那一夜、與永恆擦身而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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